2023年7月3日刊| 总第3285期

演周志刚的时候，我一直在想观众想看到一个什么样的父亲，我觉得可能应该是一个有情感回味的形象。

年轻时候也想过得奖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，不太在意这个东西了，演东西是给观众看，观众反响很好，就挺让我满足。每接到一个角色，我就会进入观众视角，想着他们看到一个什么样的人物，把他们想看的父亲、帝王、将军演出来。

【资料图】

过去总想我要这样表演，现在更多地是抒发自己的一种认识，表达一种自己的感受。

在刚刚过去的第28届上海白玉兰颁奖礼上，丁勇岱凭借《人世间》里的周志刚一角，获得了最佳男配角奖。

周志刚是新中国第一代技术工人，也是十分典型的中国式父亲。丁勇岱就像从那个年代走出来的，他饰演的周志刚敦厚、严格、鲜活，充满了沉甸甸的质感。因为这个角色，全国观众都记住了丁勇岱，“他有一张父亲的脸”。

这是丁勇岱第一次获得权威表演类奖项的肯定，在他对得奖这件事看淡的年纪。现在，距离他演第一部戏已经过去了四十多年，在《人世间》周父之前，很多年轻观众已经在《琅琊榜》梁帝一角上见识了他的浑厚表演魅力。

可以说，这些年，丁勇岱游走在正邪角色之间，从不被定义。帝王、警察、罪犯、将军、官员……他涉猎广泛，有的角色是他一眼就认定的，有的角色找到他让他觉得“人都傻了”但效果不错的。对此，丁勇岱形容自己是“运气好”，包括这次拿奖。

“运气好”三个字，当然不足以解释丁勇岱的演员生涯。在两个小时的对话中，他向我们娓娓讲述了他的故事。二十多年前的角色和细节，他聊起来都宛如昨日。

以下，是丁勇岱的讲述。

《人世间》，很伤感

演《人世间》的时候感觉应该是部不错的戏。

那时刚拍完《跨过鸭绿江》，李路导演打电话问我看过《人世间》这本小说没。他说：这是茅盾文学奖获奖小说，非常好。我就先买了小说看。

其实这时候他们已经准备了好长时间，离开机时间很近了。小说还没看完，李路导演又发过来了十集剧本，我一晚上就看完了。

《人世间》里边的人和事我都太熟悉了，无数处让我挺动容的，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年代的感觉。看完剧本我就马上打电话了，说我看完剧本了，确实很感人。其实当时就有要演的欲望了，但导演问我：你先说你喜不喜欢，我就先问问你，你别到时候不喜欢不合适。我说我非常喜欢。

之后我就被叫过去试妆，那时候刚演完彭德怀，增肥了很多，我说你给我点时间，我现在还有点胖，我觉得那个年代的人应该再瘦点，后来他说：没这时间，你就来吧，咱边拍边减。

演周志刚的时候，我一直在想观众想看到一个什么样的父亲，我觉得可能应该是一个有情感回味的形象。

我跟秉昆（雷佳音 饰）的生活多少有些相近，小时候我父亲是冶金部的，他是一个搞机械的工程师，常年在外，我妈妈是中学老师。我基本上都是跟着我妈妈生活，自由惯了，突然我父亲回来，会觉得很不适应，还挺害怕。

后来自己当了父亲，多多少少能感受到我父亲当时那种心情，演这部作品一下就勾起很多愧疚、遗憾的东西。因为像周志刚这样常年在外的一个大三线工作者，每年或两三年能回来一趟，他就想在家好好地待着。我演周志刚的时候挺伤感的。

周志刚对孩子没的说。他对自己两个在外的大孩子，可能客气点。他跟秉昆就没有那么多陌生感，两人挺亲的，当然也没把他当回事，就是扒拉来、扒拉去，结果父子俩产生了很多误会。但他是一个敢于承认自己不足的父亲，他知道自己伤害了这个孩子后，会用一切办法弥补他。

周志刚临终前那一段戏，那天拍的时候躺在床上，词都说完了，因为导演没喊停，雷佳音就问了一句：咱们家你最喜欢谁？当时大家也都在人物当中了，我也就顺口就是说：你们三个都是好孩子。结果他又问了一句，逼着我回答，我只能说：你哥哥姐姐不在的时候，爸爸就说你是最好的。谁在家，我就说谁好。

后来小宋佳又加了一句说爸爸是老狐狸。因为周父晚上就没了，最后一定要把美好的东西留给孩子们，我就顺着小宋佳的词说了一句，爸爸是老狐狸，你们三个是小狐狸，你妈妈是养狐狸的。那天说到这儿我就受不了了，脑子里出现了很多画面，然后闭上了眼睛。我说：行了，睡觉。其实眼泪已经止不住了，还得控制不能让它流出来。

这是临时发挥的戏，最后导演给保留下来了。在现场的一刹那，会有一些突发的东西激发你。回头你再看，会觉得当时怎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？其实跟团队氛围、对手演员各方面都有很大关系。

拍《末路》，懂好赖

我一开始演传记片比较多，《天路》是我第一次从年轻演到老的一个戏，李娜给我们唱的主题曲《青藏高原》。电视剧播出后，被《驼道》的剧组看到了，打电话叫我去演古海。

《兵谣》是张宏森找我去演的，我记得当时他在山东电影电视剧制作中心，这部戏里我演古义宝，讲一个小兵从错误中改过自新的奋斗故事，是一个部队题材的励志片。包括之后《白山黑水》也算是一个传记片，讲的是抗联司令杨靖宇的故事。

2000年，有幸被陈国军导演找去演《末路1997》，这部戏其实也算是个传记片，讲的是白宝山犯罪的整个过程。

演完这个之后，好多反派角色找我，陈国军导演跟我说：这回谁让你演反派都不演了，一定要演个正面的角色，然后我就演了《威胁》里的记者、《冬至》里的警察。当时拍了几个戏，其实运气不算好，要么播不了，要么不让上黄金档。

但在表演这条路上，我的运气又算是挺好的。跟着陈国军导演拍《末路1997》，他改变了我很多东西。

我的长相不像坏人，这是陈国军导演选我的主要原因，他想“破一破”。过去演东西都太概念了，好像反派就应该长一个样子。然后他告诉我这是纪实作品，跟你演戏的没有演员。

一开始我还挺优越，有一天陈国军导演跟我说：你没觉得你跟他不搭吗？你是不是觉得字正腔圆念台词特别帅。

因为那些人都没腔调，只有我带着一种腔调在这上面耍，觉得自己自己挺专业，他们应该很欣赏。其实我在里边格格不入，因为这些非职业演员都是来真的，还有原型人物来演，只是白宝山被枪毙了，需要我来演他。

这种情况下，陈国军导演对我的表演路子进行了很大的调整，他说其实演员最重要的是要懂好赖。有一次跟我开玩笑，他说：小丁你知道你最大的问题是什么吗？我说我不知道，那时候我也比较倔强年轻。他说你不懂好赖，我还不服气，跟他辩论了一番。

完了之后，其实对我触动非常大，那时候总爱追求唯美的东西，想耍耍帅，他说这很垃圾，是演员就要掌握什么是最正确的，观众要看的是这个人物。拍这部戏，我从一开始对陈国军导演抵触，到慢慢接受，再到最后觉得他特对，有这么一个过程。

后来尽管没再拍纪实影片，但我在表演观念上发生了特别大的改变，为日后的创作打下了挺好的基础，陈国军导演是我表演上的恩师，我特别感谢他。所以我说我属于运气比较好的，总能碰到好的导演，好的合作伙伴，让我进步。

在《琅琊榜》里，演“随性”梁帝

进入2000年，我逐渐演配角多一点了。

第一次演古装戏，其实应该感谢陈道明老师。我俩第一次合作电视剧是《冬至》，后来有一年他拍《卧薪尝胆》，我突然接到个电话，是陈道明叫人给我打来的，问我演过古装戏没？

我说没演过。完了他说：陈老师说再给你推荐本书《吴越春秋》，注意看看太宰嚭，看完以后，陈老师就把我叫到河南焦作跟他们一块拍这个戏。

我说我演的这个伯嚭是老鼠的一生啊，当时我还说没啥意思。但通过拍这部戏，又感受了一种新的东西。一切都是第一次，再加上跟陈老师同台，他把很多优秀演员像王冰老师、杨在葆老师都去了，从他们身上我看见了古装该怎么演。这是我第一次跟古装戏结缘。

《卧薪尝胆》

第二次是演嘉娜·沙哈提导演的《三国争乱之春秋淹城》，找我演城主，又感受到了很多。《琅琊榜》这是我的第三部古装戏，接到梁帝这个角色我觉得机会很难得，一直在寻找感觉。当时也好几个梁帝人选，我怕把我开掉了，所以一直在积极争取。

它是从网络小说改编的，剧本一看就写得特别好，演皇帝的角色，我也想和以往的区别一下，毕竟观众都看了这么多皇帝，皇帝应该怎么样？

如果天天端端正正、嚼文嚼字坐在那儿，这样的皇帝其实谁也不愿意当。皇帝就是他是老大，他想干嘛就干嘛，我觉得我就演一个可以随便动的皇帝，给观众一个不一样的感受。

当然有的戏到了现场，也会发现一些变化，比如说我叫了小殊（林殊），给他跪下这场戏，剧本原来没有。那天孔笙导演先拍了一个全景，拍远景的时候我一下就受不了了，当时在戏中了，没控制住，就跪在那儿。其实这得感谢胡歌，他给了我很动容的刺激，我演这么一个皇帝，实际上又是他的舅舅，心境立马不一样了。

就像《人世间》里雷佳音、宋佳他们一样，对手演员跟你一搭，把你的情绪各方面拱到了那个地方，让你能做出一些意料之外的“失控”举动。

“能笑”的彭德怀

接到《跨过鸭绿江》演彭德怀这个任务的时候，我都傻了。

首先我和彭德怀完全不像，我挺胆怯的，我说我不合适，当时我还提了几个比我更适合的演员。他们说合不合适不是我觉得的事儿，然后问我能不能在现场拍个照片发过去。

董亚春导演，我特别感谢他，导演对演员的信任非常重要，就像李路导演一样，他相信你行。尤其《跨过鸭绿江》这样的戏，我作为一个演员，对自己根本没有任何信心，这不开玩笑。

导演他先给我推荐了两本书，当我看着书的时候，越来越觉得自己发生了变化。后来又看了一些参考片，三船敏郎演的《山本五十六》，还有乔治·C·斯科特演的《巴顿将军》，因为这两个演员都跟原型不像，但他们依然让观众相信了。

看完这些后，我又看了很多彭德怀的资料。原来我们都说彭德怀是不苟言笑、铁面无私的。我看了很多照片，他都是大笑的，后来我跟导演说，能不能演一个能笑的彭德怀。会笑，我觉得很重要，因为这决定彭德怀是不是一个通情达理、善解人意、幽默的人。

当然团队也很重要，像化妆老师张邦宠、服装老师刘晓莉，把造型衣服给我弄好，一下子觉得这人物找到了，心里有底了。一个演员完成一个角色，真的需要各部门老师的帮助。每个部门其实都对人物的走向，对你摸到人物的感觉起促进作用。

所以像周志刚、彭德怀这些角色能让观众觉得还不错，其实是众人拾柴火焰高，这后边一定是凝聚了大家的创造。

年轻时候想过得奖，现在更在意观众

过去总想我要这样表演，现在更多地是抒发自己的一种认识，表达一种自己的感受。

年轻时候也想过得奖，完了运气不好，像《末路1997》刚出来，好多人都说白宝山要得奖了，最后告诉你不能参加，就挺失落。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，不太在意这个东西了，演东西是给观众看，观众反响很好，就挺让我满足的。

这回得到白玉兰最佳男配这个奖，我挺高兴，白玉兰是最具有权威性和专业性的奖，对你的要求是不一样的，尤其同时获得提名的，都是我挺佩服的演员。可能是我有运气，演到一个好角色。

拿完奖后，我又回到了剧组拍戏，一切该怎么样就怎么样。

演戏这件事主要是自己喜欢，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，偶尔能碰到一个好的角色，演完以后大家还都挺认可，这对一个人来说是最大的福气了，我就更应该珍惜。

我现在在拍的《好团圆》，是个轻喜剧，演一个父亲。前段时间刚演完了《南来北往》，演一个老警察，和白敬亭师徒俩从一开始格格不入到最后成为忘年交，跨越了很长时间，信息量很大，很多元。这部戏编剧是高满堂老师，导演是郑晓龙和刘璋牧，也汇聚了像王劲松、倪大红这些很好的演员。

丁勇岱（左）、白敬亭（右）

之后我想尝试的角色太多了，我比较注意一些生活当中的事情，看网上发生什么事，觉得很多都是很好的故事。

能有机会展现生活当中各个阶层的人，去揣摩他们的情感世界和思想境界，是演员这个职业的特质。我觉得只要观众需要的，我们都可以去演，不一定非要把自己框在哪里。可能今天会碰到一个恶魔角色，明天会碰到一个鬼怪，后天你成为一个英雄。

不管这个角色是反的还是正的，都必须要爱这个角色，因为你没有资格去选择，说你演不了。当然你要不合适，人家也不会找你，找你肯定是他在你身上发现了某种东西。那你就一定要调动自己最大的能力，靠近角色，完成角色。

【文/飞鱼】